
2010 親歷幻見
策展人:鄭慧華
展期:2010.9.5-9.30
地點:立方計劃空間
做為立方空間的首檔展覽,「親歷幻見」分成上、下兩個檔期,分別展出劉和讓、崔廣宇、Julien Previeux、吳長蓉、Allora&Calzadilla(上),Superflex、劉和讓(下)的作品,每個作品都有自己強烈的特色和明確的訴求,製作規模上不一定都非常龐大,但引人思考和影響力卻很足夠,就像玩疊疊樂的時候,抽出很多木條的未必是贏家,拿走關鍵位置的支撐,讓整個結構開始產生鬆動的瞬間,才是遊戲的精彩之處,這些作品各自呈現著這樣體制中樞紐的角色,在各自面對的壁壘中尋找誘發鬆動的磚塊。
第一檔展覽,劉和讓的作品《東部雞肉》是一個帶有諧擬又能討論立方空間周圍環境的作品,除了東部雞肉這個名稱與他早前討論肉類量販產業的生態汙染問題的作品《西部牛肉》有了一個呼應,藝術家在展場周邊的鬧區當中購買了許多雞肉製品,和來看展的觀眾一起分享,觀眾穿過這些店家來到展場,抵達展場之後又再次感受到外面的商家們,其實是很有身體感的。隨著立方空間接下來在這裡的發展,作品也還有持續成長的可能,是具有宣告性質的作品。
崔廣宇的《隱形城市,利物浦精神》是以英國的港口大城利物浦為主角的作品,面對鋼筋水泥的銅牆鐵壁,在習以為常的都市風景中,市民在沒有選擇的狀況下接受了許多違反人性的硬體設計而全然不知,市民在都市中成為被規訓者,這些深植於人心對於一個有秩序的美好生活的想像,反而成為麻痺對生活的想像的枷鎖,比起看似有理確不合邏輯的各種硬體設計,如使人繞遠路的人行道、造成障害者更多不便的無障礙空間等,藝術家用看似無厘頭的「城市使用說明書」企圖扭轉大家對空間使用的想像,不管是自製的斑馬線、極限運動者的練習坡道等好玩的提案,帶來的並不只是觀賞者的會心一笑,而是更直接衝擊無條件接受現況的市民們。同樣會令人莞爾的作品是Julien Previeux的《拒職信》,每一個求職者的希望無非是將自己安插進就業市場之中,但卻忽略了「人必須工作」來自於什麼樣的社會力,在什麼樣的前提人必須在社會結構中找一個能將自己安插進去的窟窿?在主動打造適合自己的工作反而成為一種謬誤的同時,拒絕徵人廣告中的要求反而成為一種積極的反動,存在如果成為需要靠生產才能證明的命題,將生產的形式留給外在框架來決定不就成為對存在的否定了嗎?因此,在主動反制由社會結構設計好的工作這樣的行為下,我們看見主客位置的反轉,也重新體認「誰適合/不適合什麼工作」和「什麼工作適合/不適合誰」之間重要的差異。
而另一個和工作/經濟結構相關的作品則是Superflex的《金融危機》,這個作品的表現方式則相當有力而直接,在影片當中我們彷彿被催眠師催眠,在催眠的過程中我們歷經美好的生活、健全的消費能力和有前瞻性的工作,但是好景不常,過沒多久我們就在經濟的崩壞下遭遇了失業、負債、貧窮進而落到不安又焦慮的場面,不同的是當催眠結束,隨著催眠師的彈指聲展間跟著亮起,我們醒過來面對的卻是各自的現實,因為我們無非受制於一個全體的經濟結構,如果說以自由意志來消費這件事是以買賣交易的形式出現在催眠影片中,那麼影片中的失業就以減薪、無薪假、貨幣貶值、物價上揚等各種型態出現在我們的現實生活裡,催眠其實是一個模擬現實的手法,其差異僅在於我們能否如同作品中的催眠師一樣,理解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是源自於什麼樣的價值觀和操作,而演變成現在的局面。透過作品直接反映出自身所受到經濟體制的作用力,吳長蓉的作品《豬五花》透過華麗的影片剪接、繽紛的畫面安排、和充滿時尚感的音樂,作品討論的並非食物如何在經過各種加工處理之後被忠實地被呈現,而是某個個體的生活樣貌劇烈改變的故事。沒有過多的象徵也不操作複雜的概念,作品就赤裸裸地表現出藝術家在面對自己的現實(因為家境的改變而從大小姐生活變成養豬公主)時,自身的精神狀態:不太真實、有些混亂,不得不面對但又想在壓力前表現得輕盈,作品其實指向一種尚在變化中的適應過程。在這種轉變過程中企圖提供一些新的思考方式的作品則是劉和讓的《以物易物》,作者將自己的攝影專業作為一種交換的籌碼,和攤販小吃用攝影燈箱來交換食物,這樣的操作手法企圖對「等價」這件事做一種挑戰,因為貨幣的出現和流通讓物品或服務成為可以被量化估算的商品,但是在除去商業和市場的中介之後,我們看見的是食物本身、拍照本身,而非以商品的狀態在衡量他們。
在所有展出作品當中最需要觀眾事先了解作品預設、帶有歷史脈絡的作品《聲音回應》和《討論中》這兩段影片,藝術家Allora&Calzadilla針對的是一段殖民史如何在事過境遷之後,依然在殖民地留下痕跡,探討我們在當中所學到的一課。藝術家將小喇叭裝在機車排氣孔繞行殖民地一周,伴隨小喇叭響亮的鳴聲,呼應了殖民時代這塊土地上彈藥不斷的爆炸聲。或是在殖民島嶼的周邊,將會議桌翻轉過來並裝上馬達,透過會議桌的輕艇來重遊反抗運動者的墓地。這些象徵能產生力量都必須藉由立場的宣稱,以新的手法重現舊的事件時,比歷史事實更有力的想像的力量,在「想像出的邊界」裡,人們如何面對自身所處的文化歷史脈絡,是不同時空和地理環境共通的生命課題。
在整個展覽的觀賞過程中,「連動」和「騷擾」是經常可以感受到的狀態,我們受到體制的牽連,無法輕易從當中脫身而出,這個事實是不分創作者或觀眾都無從否認的,藝術家採取的手法並非對社會現象直接地抗議或批評或是製造任何衝擊事件以創造危機感,而是透過表現一種你我都熟悉的場景來呈現自己在當中受到波及的狀態,進而在這些騷動之中製造波瀾。比如說對於徵人廣告的回覆,藝術家的創作是依附在「就業」的邏輯下,利用主動去拒絕這些職業來做一種「創業」的執行,而這一來一往的撩撥,就從原先受到影響的狀態轉變成發動影響的源頭;同樣地,在現實生活之中利用催眠的手法來創造一種「非現實」,但在非現實的催眠之中又盡力地去模擬一個現實,藝術家依附在一個已知的價值觀當中,在觀眾的腦海裡塑造一個相差無幾的狀態,企圖去凸顯出這種價值觀的暴力與血腥,透過影片產生反抗的誘發,真正的催眠反而在影片結束之後才開始。藝術家所展現的態度並不是一種「就範」來完全接受自身面對的狀況,而是利用呈現受迫的窘境作為一種反抗的力量。做為個體,我們面對的體制總是讓人無力,無論體制以什麼模樣出現,受到波及的狀態總是不會改變,因此在大多的時刻裡一般人都是麻木的,然而這種麻痺僵化才正是一種危機的狀態,當日常的慣例被破壞時,其所帶來的崩毀通常是連續性的,危機狀態下的生活充滿張力,在面對現實時它成為一個緊繃且容易被破壞的平衡,在受到騷擾和誘發時就會產生崩壞,而成為誘導崩壞的擾動,才是這檔展覽中我們感受到最強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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